场仗曾在他脑海里重复演练过多少遍,站在指挥台前,归林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静,机队据归林所提供的重要数据方位完美躲避所有防空系统,在地势险要的山谷中低空飞行,当所有人都在为即将传来的捷报庆祝时,只有归林在这喜悦中读出了不祥的预感。
“attention,三十秒后终止盘旋,预警机垂直爬升,立即驶离利红曼南州未知空域。无人机…”指挥巨幕泛起荧荧蓝光将那双灰绿色的瞳孔衬得愈发黯淡,归林话音未落,总指挥就插入指挥频道斩钉截铁,“不需要无人机,立刻按原计划向既定坐标投放导弹。”
“01收到。”
“03收到。”
归林眉宇深锁,脑海中将有关列南城中村的军事布防拆分细数一遍又一遍,可怎样推演都不该如此顺利——列南城中村是沙勒武装在利红曼南洲最大的军火据点,日夜重兵把守该是常态,方才归林指挥机队几番试探俱无功而返,其守备松范实在出乎意料。
“中止投弹!战区势态反常,特战队必须即刻返航!”
就在归林调出频道同总指挥据理力争时,基地防空警报猝然高啼,事出突然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也很难有序撤离,与此同刻,只见屋架横梁接连砸地,棚顶以覆水难收之势猛地坍塌沉陷。
归林被爆炸余波荡后几步,不及脚下站稳,指挥中心的大门就咣地被轰了开来,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声刺破耳膜,滚烫的热潮扑面涌袭而至将人包围。
他陷在熊熊烈火之中,眼见十数性命轻而易举葬送在此,硝烟里碎尸断肢裹着砾石残片沾血带肉飞迸四射,在空中炸起团团血雾,溅了归林满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额角湿烫的血已经源源不断似的沿着面颊淌进脖子洇红衣襟,他后知后觉慢吞吞地伸手去摸,潮热的液体便从指缝间流了出去,归林这才发现有什么东西早已深深嵌入头骨
枪油味混着淤血糊满鼻腔,死死堵住了归林最后一丝生机,短暂的失聪使他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好似马上就要撞破胸腔似的咚咚咚咚响震方寸,那声音一下较一下沉闷,一下比一下笨重,最后带着整个躯体都在颤抖,像是濒死之人竭尽所能的最后挣扎。
那一刻,归林分明睁着双眼,目前却一片黑暗,他一口接一口喘着粗气,可到处充斥着的焦糊味的硝烟毒雾叫人每呼吸一次,就好像把带着一颗颗小石子似的东西顺着气管一齐吸进肺里,喘到后来,喉头就像是被灰尘堵住了一般,竟是再透不过一口气了。
渐渐地,他连心跳都再听不见,昏沉之际,有子弹紧贴颈侧刮出一道极深的血痕归林也觉不出疼。
可他到底是站不稳了,双膝一软,就晃晃荡荡地跪在了血泊里。
生命线淡出人世,走马灯转过两轮,一生遭际如浪潮般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他看见林戟,看见严哲,看见灰沉沉的自己,看见点燃天空的烟火从天空坠落,看见一束光破开层层浓雾义无反顾地朝他拥来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好在面对死亡,归林不似常人对未知事物充满恐惧——也许潜意识里,早在七年前他就该同他们一齐葬身于此,时至今日,斯人墓木已拱方愿与他作此黄泉之邀,于归林而言,早该作此。
千了百当,合该安息,可堪瞑目之际,怎么竟又起了点不安
怎么这早有预料的尘埃落定之中,若说尚有最后一点不甘——
于是他想起那封遗书。
想起自己还没有同州巳告别,起码离开之前该交代州巳他要出个远门的。
周四、州巳、州巳
是州巳,带着他自己细细密密的关系网把了无挂牵的归林又和尘世网在了一起。
倘使没有州巳,彼时归林便不可能在航司留任五年之久;倘使没有州巳,他大概也再没有走出过那支小队的阴霾;倘使没有州巳,他将屈服于林家与军方的夹隙,兰艾同焚玉石同烬,以一己之力将两方皆拉下水,全十六名队员一个交代,伴着严哲留予他的只言片语,终往自戕了事草草收场。
直至此刻,归林才意识到州巳之于他,已非是运道好时碰巧偶遇的抚慰犬,随手可弃。
他是他尚遗留在人世间的唯一挂牵。
州巳、州巳、州巳,这点于他近乎诡异难察的求生欲遍布四肢百骸,竟也使他恍觉掌心的血原来还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