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颖的修行方式?
看了半晌,龙芝摇摇头,如此折磨人的法子,就算这能让修为一日千里,他也决计不会效仿的。
不知不觉几日过去,这青年的生活就如他的庭院一般古板单调,每日早早起床,不是练剑就是在修行。不过龙芝与他半步不离,也不是毫无收获。一次青年被帝王传召,龙芝跟他一同入宫,终于得知自己竟回溯了整整四百年,恰好来到那个在传奇故事中被裴隐南覆灭的朝代。自己跟随的道士叫做姜仲,不单是岐蒙山道观的观主,亦是故事中与裴隐南鏖战三天三夜,最终身亡的人。
不过他如今日日带着药物离开道观,入山寻找裴隐南的踪迹,怎么都不像是视裴隐南为仇雠的模样。可惜裴隐南显然并不信任一个陌生人,姜仲连着数日无功而返,竟然依旧不肯放弃。龙芝看着他来回往返,不禁想到自己纠缠裴隐南,非要对方答应自己两个条件的那段时日。倘若自己不是妖,而是人身,他的遭遇恐怕不会比姜仲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龙芝心里不禁又冒出一点小小的,不讲道理的怨气。
待到姜仲第二次见到裴隐南,已是一旬后的事了。
这日天气很糟糕,大雨从清晨下到午后,待姜仲做完功课,披着蓑衣走出道观大门时,天际云角低垂,远方隐隐有雷声滚动。动物对气象的感知向来比人更敏锐,龙芝频频抬头看天,离道观越远,越是焦躁不安,总觉得这雨水带着些奇怪的腥气。
一道亮光骤然从眼前闪过,尚未暗下去,隆隆雷鸣便炸响了。姜仲的马长嘶一声,生生刹住四蹄,在原地摇头摆尾,怎样都不肯迈步。又是一道闪电劈落,姜仲似是感应到什么,掐指算了算,旋即道:“糟了。”
他跃下马背,取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划了几道。龙芝本想趁机偷个师,谁知尚未看清纸上的内容,四周的景象就像晕开的水墨一般,迅速扭曲扩散。同时他脚下也宛如踏空了一步,等到再站稳后,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了。
又是那片烧焦的森林,那条蛇尸仍躺在原地,圆睁的眼睛蒙着一层白翳,身上的血肉只剩一半了。而在不远处的天幕之下,有条更加粗壮硕大的赤色巨蛇正在地面盘卷翻滚,比人更高的枯树在它身畔,简直如一支支木签般,眨眼之间就被折断碾碎,半片森林都化为光秃秃的平地。
姜仲见状,立时拔剑施法,整个人腾空而起,朝赤蛇飞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赤蛇的七寸之间挂着一道黑影,依稀是个人的模样。龙芝比姜仲先一步认出对方的身份,不由惊呼出声:“裴隐南?”
裴隐南的状况比十日前还要糟糕,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横贯他的背脊,而他的头发上,脸上,赤裸的上半身都淋满鲜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蛇血,哪些是他自己的。姜仲终于也看清底下的情形,扬声道:“我来助你!”
说罢,他利落地捏出一道法诀,将长剑甩出。铜剑裹在一团耀眼的清光之中呼啸落下,巨蛇七寸被制,全然无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从头顶贯入,穿透下颌,将它生生钉在了地面。
赤蛇吃痛,尾巴昂起横扫,挥落时竟引来连串雷电,劈里啪啦地在地面炸出无数深坑。姜仲好不容易一一避过了,不料赤蛇咆哮一声,天色霎时变得浓黑如墨。这一次的声势分外骇人,龙芝悚然抬头,即见上空亮起一道极其粗壮的紫色闪电,姜仲于千钧一发之际召回长剑,对裴隐南大喊:“小心——”
他的尾音被撼天动地的雷声吞没,龙芝只来得及看见姜仲持剑冲向裴隐南,眼前的世界便乍然陷入一片扭曲眩目的雪白。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龙芝眼皮动了动,听见有人急切地在唤:“别闭眼,不能闭眼,你快看着我,看着我!”
雷声似乎还在他的脑中盘旋,龙芝晃了晃头,慢慢睁开双眼。
入目的景象吓了他一跳,那赤蛇一动不动地摊在地面,不知是死是活。姜仲就坐在它身下的一片深坑里,裴隐南靠在他肩侧,吐出的血几乎浸透了姜仲的衣襟。龙芝从未见过他如此痛苦的模样,眼睛无神地睁着,喘息一声比一声沉重,似乎连呼吸都无比吃力。他忙从空中落下,下意识地想为对方诊治,可伸出的手却从裴隐南脸侧穿过,什么都没有触到。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仍有一层层深重的恐惧压上龙芝心头。他仿佛又做了一场关于母亲的噩梦,即便看见她的痛苦,她的挣扎,也只能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无法传达给对方。
情急之下,龙芝转头看向姜仲,真是完全没有料到,曾有一日,裴隐南的安危竟会维系在他这位夙敌身上。
姜仲抓过裴隐南的手腕,诊完脉象后又按了按他的胸口,面色微变:“你的心脉被震伤了。”
裴隐南静静地看着姜仲,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唯有一泓眼波依旧盈盈剔透,似是宝石碎裂流出的辉光。
与这双眼睛对视良久,姜仲抿了抿唇,冷硬的面容如同被敲出一丝裂缝,流露出柔软来:“罢了,你虽是妖,可尚未作恶,我会让你活下去的。”